这是我戒掉双十一的第三个年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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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50年代的美国,一首结尾是“买买买,今天需要什么你就买什么”的合唱曲,每天要在电台反复播放70次。
在21世纪的当下,电商造节、地铁广告、微信营销都在告诉你“来买吧买吧买吧”。
于是早上10点半,你在CBD一栋写字楼里指纹打卡——这是你本月第3次迟到,事实上,从踏进11月开始,你就无心工作了。
你蓬头垢面,浑身上下只有眼袋谈得上丰满,却不是通宵加班,而是因为双十一。
每天都有人邀你一起盖楼赢红包,可你花了二百块买楼,到头来连能赢到多少都不知道——限制你购物的看似是贫穷,其实是智商。
而这已经是我戒掉双十一的第三个年头。
因为我发现,在不知不觉间,人们早已经掉进了以“文化”、“理想”、“爱自己”等为名的整个消费陷阱中,却不自知。
做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价,但大部分的代价,隐形成分非常高,甚至还会潜伏很久。你做出选择的时候其实并不知情,而当你恍然,事情已经就是那样了。
我曾经对放羊娃“放羊⇁赚钱⇁娶媳妇⇁生娃⇁放羊”的人生逻辑感到哭笑不得。
但其实,消费主义的怪圈也是这样:工作⇁累⇁消费解压⇁贫穷⇁更辛苦地工作⇁更累⇁更拼命地消费解压。
为什么呢?因为消费主义从一开始建构的神话就是:你消费了什么,就代表你是谁。
婚钻是爱情的信物,玫瑰是浪漫的宣言,迪奥、香奈儿是优雅、轻奢、高贵的代表。男人一定要有套像样的西装、手表和皮鞋,女人买包包和口红才是正视自己欲望的真女权。
你吃什么,穿什么,下班后的休闲活动是什么,都从整体上构建起了你本身。
所以电影[漂亮女人]里,朱莉娅·罗伯茨扮演的应召女郎,因为自己低贱的身份,刚踏进高档名店就被导购嫌弃。
后来有霸道总裁为她一掷千金,她秒变购物狂,在商场挑了好一阵儿衣裳,每一单都是大手笔。只为能拎着这些购物袋,走到当初鄙夷自己的导购面前,拿回被践踏的自尊。
[丑陋的真相]也差不离。
凯瑟琳·海格尔演一个相当成功的电视节目制作人,却年近三十依然单身。她的好朋友为她出谋划策,说可以通过一系列血拼,让自己看起来更有魅力,以此寻求完美先生。
是啊,职场上的她骁勇善战,若到头来草草嫁个莽汉,难免心有不甘。可要想钓个高富帅的完美男人,又怕因竞争激烈而败下阵来。
思来想去,似乎办法只剩下好好打扮自己。
去年大火的《北京女子图鉴》也是这样。
女主陈可刚到北京,就被朋友的一番“包包决定地位”的言论洗了脑。好像刷信用卡去买一只工资都不够支付的奢侈品牌包,不是浪费,不是攀比,而是一种美德,一种自我犒赏,更意味着体面的人生。
于是在这部剧的最后,陈可北漂的理想顺理成章地具象化成了一只LV包包。
而这只LV,也顺理成章地成了陈可在北京的价值和阶层的代表,成了她是否取得事业成功的标志。
有人说,这是一种女人终于能够正视和追求自己欲望的“女权”。可仔细一想,被消费主义裹挟着的身份认同,哪里女权了呢?
她根本不具备女权主义者应有的特质,她具备的只是工资单和资产配置的必要外现,是通过消费实践而获得的相应价值符号,以及以此实现的自我认同和身份建构。
人们通过消费,满足自己对于阶层提升的幻想——而这,正是消费主义的陷阱。
在上世纪50年代的美国,消费者被称为“爱国公民”。
因为在经历了多年的大萧条和战争之后,大众消费成了美国复苏的起点。
又恰逢电视机兴起,无论什么收入水平的家庭,都会在家里供上一台电视机。于是,广告和以工薪、中产阶级为目标的家庭剧,为当时的人们提供了一种理想的生活模板。
比如《我爱露西》里,家庭主妇露西的穿衣、发饰,甚至小肥皂都成了主妇们采购模仿的对象,算是比较早的“明星同款”。
而电影[度蜜月],则把婚后度蜜月这个活动变成了年轻人群体的一种时尚潮流。
广告里,去海边度假的生活方式成了人们普遍追求的一种幸福意识。而另一方面,时尚杂志的出版发行量也节节攀高。
从前只向上流社会提供高端定制的迪奥,变得愈发亲民,开始有了向中产提供的成衣。可可·香奈儿也烈火烹油似的号召,“不要不戴帽子就出门,也不要不穿尼龙丝袜就出门。”
玛丽莲·梦露穿着性感泳衣在海边的时尚广告画,不知吸引了多少女人第一次穿上泳衣。
当然,也吸引着男人们,在假日带上家人、孩子,开上新买的汽车,奔赴海边度假。看看《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》就知道了。
那时候虽然没有Instagram,但你的邻居们时时刻刻都在留意你的娱乐生活。
邻居有的,你也绝对不能缺。邻居的休闲、娱乐方式,你也要样样都齐全。
所有致力于追求更多、更新、更好购物者的“优秀公民”,比较对象就是自己的邻居,也难怪消费文化会迅速席卷整个美国了。
但你往前追溯就会发现,早在19世纪末、20世纪初,随着两次工业革命的完成,富人和中产就已经开始用消费等级作阶级区分了。
比如中产会买长到脚踝的紧身“蹒跚裙”,而对劳动者来说,这种裙子既昂贵又不方便干活,穿上以后便“无法迈出3英寸的步伐”。
此外,百货公司的出现、娱乐场所的增多、广告的出现等等,也都是使消费主义在美国形成“全民狂潮”的起点和助推。
以至于二战结束以后,得知百货商店开始恢复销售尼龙丝袜,美国女郎们竟早早起了床,跑到店外去大排长龙。甚至买到了也迫不及待,干脆坐在路边儿就穿了起来。
其需求量之大,一日售出高达400万双。
倒是应了张爱玲在《更衣记》里写的那句话:再没有心肝的女子说起她去年那件织锦缎夹袍的时候,也是一往情深的。
自现代广告业出现以来,人们就不断地被推到广告品牌的浪潮里,受文化工业制造的、虚假的需求驱动,生活在消费主义的美丽幻象与幸福满足当中。
如[一个购物狂的自白],女主丽贝卡说,她每次走进商场,都有一种“恋爱的感觉”。
所以她人前是个杂志编辑,人后却是个骨灰级购物狂,有一屋子名牌衣服和包包,还总有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买买买。
比如花一万美元买自己并不需要的潜水用具,花二百美元买内裤或者做个高贵的发型,时刻让自己身上保持四种以上的颜色,还会为了一双靴子而跟别人大打出手。
如果你认为自己跟丽贝卡很像,那你可以跟老板请病假了——因为购物狂被认为是一种心理疾病,大致表现为:热衷购物,且重视购物过程远超结果。
英国甚至出现过以药物医治购物狂的案例。
香港电影[最爱女人购物狂],也以夸张手法表现了这种现象。
张柏芝扮演的超级购物狂方芳芳,拥有一双会挑名牌的慧眼,和一颗只为购物跳动的心。且她身后永远跟着两个堪称ATM机的备胎男,不去商场血拼,简直浪费资源。
她还有一句经典台词:“出门穿什么好呢?挑衣服好麻烦,还是买新的吧!”
她们不知道,其实人的需求是被操控的,认同是被设计的,互联网只会让我们看到我们想看的东西,而这些不过是算法筛选组合出来的“你可能喜欢”而已。
说白了,人们生活在有组织的欺诈之中。
所以波普艺术家克拉斯·奥登伯格将一个冰淇淋甜筒放大到12米高,作为室外装置品。此外,还有放大的汉堡、果核和酒瓶。
他说:我们的文明居然是建立在小圆面包和加了甜味剂的番茄酱上的,真是非常别扭。
帕索里尼的[索多玛120天],干脆让人们吃屎,吃的还是自己拉的屎——也无疑是对消费社会的一种讽喻:人人趋之若鹜、自产自销的都是屎一样的垃圾食品和垃圾信息。
类似的还有巨蟒团的[人生七部曲],那个不断吃东西,直到身体被撑爆的人。
这些“反消费主义”的源头,来自新左派。
马尔库塞在《单向度的人》中一针见血:“消费主义使人把不必要的虚假消费当作自己生命的核心,人人成为被同化的、不会思考的单向度的人。”
居伊·德波在《景观社会》中的发言更显睿智:“一个人在景观社会中的社会关系,退化为对商品化的身份标签的认可。景观来带的是一种被物化的世界观。”
所以,以此为指导的嬉皮运动和朋克运动,本质上都是因“反消费主义”的初衷而出现的。只是众所周知的,它们都失败了。
讽刺的是,乔布斯也是其中的一员。
这位七十年代的嬉皮士,这位年轻英俊的反消费主义者,在十年后,让苹果公司成了标志性的消费品牌,自己也成了成功学的杰出代表,引发了新一轮的全球性消费浪潮。
于是人人都成了“隐形贫困人口”:身上挂满logo,背地里却非常贫穷。
尤其千禧年后,考核、竞聘、淘汰、降职,压力越来越大,导致人们爱好减少,生活空虚,便通过购物来释放压力,排遣寂寞。
总以为这样就能满血复活,继续人模狗样地为公司卖命。
我理解,人们累了一整年,需要这种付出的辛劳被过分高估的时刻。购物车里装着的,其实是每个人自己的委屈。
每个人都使劲买,用力刷,把这一年生活欠他们的,以清空购物车的形式卸下。
可我前文说了,做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价,如何在这场消费浪潮中保持清醒,才是绝对不简单也最不应该回避的问题。
[最爱女人购物狂]上映那年,2006年,香港出现了大量人口因购物狂导致被迫辍学、破产,甚至盗取他人信用卡签账。
[一个购物狂的自白]里的丽贝卡,最终刷爆了十几张信用卡,欠下巨额卡债,在失去友情和爱情,又面临失业和破产的多重打击下,被人追债到电视台,当众出丑。
至于你,你每天早晨被闹钟吵醒,面上顶着昂贵的粉底,却连手抓饼加个蛋都心疼。出门后快速挑一辆共享单车直奔地铁,在安保员刺耳的口哨声中挤进车厢,像一张馅饼。
从通州到望京,从天通苑到国贸CBD,你面上春风得意其实神经紧绷,白天要跟客户厮杀,夜里还要握着手机随时待命。
就这样日复一日,昼夜奔袭,再没有心肝,也该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秤。